前两天，陈有西主任找我，说让我再带个徒弟。我一看简历，呀呵，不得了，此人姓胡，80后的小伙儿，还当过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。我问主任，为什么要我带？主任说，一你也是检察院出来的，便于了解、沟通；二小胡今后的方向是刑事；三小胡与你是师出同门。带这样的人徒弟，舍你其谁？主任考虑问题总是周到得体无完肤，理由如涛涛江水滚滚而来，分派任务如泰山压顶，令人无法抗拒。

    掐指一算，我从检察院辞职也近八年了。下海之前，干过五年公诉人，又担任过九个月的办公室主任，也就是检察长秘书。老同志都很不解，年纪轻轻，锦绣前程在望，为什么去做无依无靠的社会职业？是啊，办公室主任、检察长秘书多令人羡慕啊，再熬个两年，不就可以那个了吗？反贪局副局长更加威风，在检察院内部，就极具神秘感，连微笑都富含深意；在老百姓看来，那可是管“官”的“官”，官员都敬畏三分的官，形象何其高大。我们这些人，真是在蜜罐里还嫌太淡，不知珍惜，扔掉金饭碗，去拣破瓷碗，着实令人费解。

    展望一下四周，象我们这样脑子“发晕”的，还真不止我俩。我辞职的前两年，本院已经有位前辈辞职做律师了，干得相当不错，到英国去留过学，回来就是涉外名律师了，享誉华东，令人好生羡慕。在我辞职当年，又有三位辞职做了律师。做得也相当不错。几年来，市检察院、省检察院、其它检察院辞职做律师的消息也不绝于耳。有公诉的、有反贪的、还有甚至是业务厅厅长、处长，多为资深检察官。   

    不单检察系统有此现象，法官辞职做律师的也有不少。最高院、省高院、中院、基层院都有法官辞职出来做律师。而且律师业务做得都相当不错。我们主任就是从省高院中层领导的位置辞职出来的，担任全国有影响的知名律师已经多年。

    再看其他行政机关或企业事业单位，辞职做律师的，那就更多了。除了法官、检察官之外，还有公安、医生、教师、教授、公务员、公司职员、公司法务、军人纷纷“下海”做律师，真有点风起云涌的气势。

    检察官（包括法官等公职人员）“下海”做律师，这个现象，在中国律师发展的长河中，是很值得铭记一笔的“浪花”。

    这样的事，古代没有。古代的律师，人称“讼师”。儒家厌讼，所以尊崇儒学的各代封建王朝也极其反对诉讼，鄙视讼师。那年头，只有考不上功名当不上官，为生活所迫才会去做讼师以谋生计，决没有已考取了进士当上了官还辞职不干去做讼师的。那年头，倘若哪个官员放弃公务员不干，而去做了“讼师”，那可就是辱没了祖宗，死了之后灵牌都进不了宗庙。

    这样的事，外国也没有。外国只有律师转行考取法官、检察官，而极罕见由法官、检察官辞职做律师的。不管是大陆法系还是英美法系，其法官、检察官基本上都是从资深的、优秀的律师中择优选任。所以法官、检察官都是专业能力极强、道德水准极高的高手。他们信仰法律、不徇私情、独立办案，凡事一断于法。待遇也是极高的，但要清廉，必须做“孤独的贵族”。他们已经站在司法工作的金字塔尖上，怎么会去辞职，再从律师做起呢？

    这样的事，唯独在中国发生，唯独在当今的中国发生，原因何在？作为当局者，仔细思量，并与辞职的检察官、法官们探讨，原因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：

    第一个原因，改革开放以来，我国经济高速发展，需要大量的律师人才。三十年来，国门打开，外资涌入，从计划经济到商品经济再到市场经济，我国经济领域内的变革翻天覆地，招商引资、项目经营、企业上市、商务谈判，无不需要律师服务。市场活跃，规则未定，经济犯罪的数量和比例也前所未有的增长。经济的发展促使法律服务业的发展，需要大批的律师人才，也需要懂经济、懂刑辩的专业律师提供法律服务。经济迅猛发展使律师人才紧缺，引导法律职业重新分流。    

    第二个原因，我国民主法制建设日益加强，律师地位不断提升。律师制度恢复三十年来，中国律师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、广度。在三十年前，全国律师仅有2000余名，而现在有140000余人，平均每年增长4000余人。社会经济生活的各个方面，都活跃着律师忙碌的身影。不少优秀律师还当选人大代表、政协委员，积极参政议政，在我国民主法制进程中起到重要作用。律师作用日益突显，地位不断提升。

    第三个原因，与公务员比，律师职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。机关有机关的特点，纪律严明，讲究级别。办事按部就班，不可越雷池一步。最致命的是，检察机关以刑事业务为主，而律师业务则除刑事之外，还有涉外、商事、知识产权、房地产等，广博得多。而且律师职业自由，只要不是开庭、开会和事先约好接待客户，时间可以自由支配。律师可以到全国各地办案，到北京、上海甚至国外闯荡和开律师事务所，可以做高级打工仔，也可以做合伙人，还可以自己名字开个律师事务所。只要有能力，没有什么束缚，想飞多远飞多远，只要你能飞。

    第四个原因，律师做得好收入要比当检察官高。资深检察官往往都有较强的办案能力和丰富的社会资源，辞职后，案源不愁，能力不愁，生活无忧，会很快完成原始积累。据了解，辞职的检察官大多是成功律师。一看辞职下海的都混得不错，又使在位的检察官辞心萌动，一旦下定决心，即弃“检”从“律”，使后来者不在少数。

    第五个原因，律师做得好，想回检察院的话，仍然可以回去。我曾带的一个徒弟，就考回检察院了，现在已是优秀公诉人了。我省检察院的一名副检察长原来就是一名律师。安徽省高院的一名副院长也是从律师中选拨上去的。虽然辞职，但律师的从政道路仍未截断。“律”而优则仕，仍可以是一个新的选择。 

   上述五个原因，乍一看，初一听，感觉似乎律师职业比检察官好得多。但是，同志们，泼盆冷水先，务必冷静。现实恰恰相反，当前律师的地位比起检察官来，实有天壤之别。

    从身份看，检察官是国家干部，而律师仅仅社会法律工作者。是为“一官一民”；从履行职务来看，检察官是依法履行公务，律师是依法履行职责。比如在法庭上问被告人，检察官是“讯问”，而律师是“发问”。显然“一强一弱”；从权力（利）来看，检察官调查有公权强制保障，如装甲战车，所向披靡。而律师调查则需要被调查人同意，低声顺眉，唯恐对象不从。当事人说不，律师也毫无办法，只有求助于检察官。如果被调查人是被害人、被害人近亲属或被害人提供的证人的话，必须先征得检察院法院的批准，否则就是违法；检察官发现有伪证情况，可以建议公安机关抓律师，而律师就是知道办案机关有刑讯逼供、诱供的情况，还不能随便指出。刑事律师执业三难，会见难、调查难、阅卷难，难就难在公权限制了私权，而检察官是掌握公权的，律师则是私权的代表，二者地位，用“天差地别”一词形容，毫不为过。

    既然律师地位如此之低，执业风险如此之大，为什么某些检察官还要辞职做律师呢？这不是自甘堕落，往火坑里跳吗？

    我们这些前检察官（法官）们也经常在一起交流心得，除了上述五大原因之外，我们内心还有一个信念。是这个信念使我们顶住压力、忍受屈辱，是这个信念让我们无怨无悔、奋勇前行。这个信念就是：我国的民主法治必将建成！民主实行则人权兴盛，而律师正是民意的代表、民权的斗士，民权盛则律师盛！法治环境下，律师与检察官、法官乃是职业共同体，我们师出同门，共同致力法治。今后，检察官、法官从律师中择优选任必成制度，律师、检察官、法官良性沟通机制必将建立。我想，再过三十年，在律师制度恢复六十周年之际，中国民主法治必然大兴。到那时，好的律师都争做检察官去了，“检察官辞职做律师”这一现象也成为历史遗迹，将在记忆的脑海中渐渐飘远。